坂元裕二:爱情剧并不肤浅,它隐匿着生活的真相
“我觉得没必要所有人都拥有上进心,又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有钱人,不是所有人之间都存在竞争,每个人都会有正好适合自己的地方。”
“告白是小孩子做的,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,勾引的第一步,抛弃人性,基本上来说,是三种套路:变成猫,变成老虎,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。”
“罐头是在 1810 年发明出来的,开罐器却在 1858 年才被发明出来。很奇怪吧,可是,有时候就是这样的,重要的东西也会迟来一步,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活。”
在网上冲浪的人,不会陌生这些金句,它们都出自日本作家、编剧坂元裕二之手。此人拥有令人羡慕的创作黄金期,从 1991 年他任编剧的《东京爱情故事》,到 2021 年的《花束般的恋爱》,期间还有《四重奏》《母亲》《尽管如此也要活下去》《最完美的离婚》《问题餐厅》等话题之作,拉到编剧一栏,依然是熟悉的坂元裕二的名字。
坂元裕二号称“金句王”,但他的创作某种意义上是反金句的,不是金句的堆砌,而是抽丝剥茧对于人类关系的层层深入。他年少成名,19 岁时他就获得了富士电视台青年剧本大赏,此后创作了超过 40 部影视剧,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堪称行业顶尖。到了电影《花束般的恋爱》,他对于年轻人的洞察并不因年岁增长而钝化,这部剧作宛如都市文艺青年的内心剧场,再次展现出坂元裕二对于生活细节的捕捉能力。
于是人们不禁好奇:他的创作高峰期还能持续多久?为什么他的剧作看似平实却具有强烈的后劲?
女儿诞生是他人生的分水岭
一切从 23 岁那年说起。
在坂元裕二 23 岁那年,他接受了一部漫画改编剧。柴门文原作,永山耕三和本间欧彦导演,织田裕二、铃木保奈美主演,这部剧就是日后国人家喻户晓的《东京爱情故事》。1995 年,此剧被引入中国(一同引进的还有《悠长假期》),笑容温暖、一身元气的赤名莉香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。
如今回看《东京爱情故事》你觉得并不新潮,但在当时,女主角赤名莉香对于两性关系坦诚的态度、剧中展现的多重恋爱,其实是很具有挑战性的故事呈现。青年人从里面看到自己,觉得这不就是自己的生活,守旧派感慨年轻人道德下滑,担心一些传统观念遭到冲击。
时过境迁,当全球化的风潮导致现代爱情观已成为日常,该剧的模式被越来越多的后人借鉴:四人关系、友谊与爱的边界、现代都市独立女性、多重性爱关系、根深蒂固的性格/成长路径差异导致的爱人错过等。说《东京爱情故事》是教科书式的现代爱情剧,并不为过。
©《东京爱情故事》
《东京爱情故事》之后,坂元裕二成为富士电视台的御用编剧,此后他创作了超过四十部剧本,可以分为三个阶段:第一个阶段是都市言情糖水剧。这一时期他没什么话语权,电视台要求写什么,他按要求完成任务;第二个阶段他成为一位“社会派”作者,以小见大,反映社会问题,比如《母亲》《我们的教科书》;第三个阶段他集中描写都市的日常生活、亲密关系、情感状态,结合社会派元素,尤其是对于社会恶性事件中受害者的关照。比如《四重奏》《最完美的离婚》《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》。
坂元裕二自诚:“2010 年的《母亲》是一个转折点,从那之后,我只写自己想写的故事。”
在坂元裕二的一生中,女儿降生是个重要的节点。此前,他有过一段挥霍才华、放纵自我、银行账户只剩下 2 万日元的时光。女儿降生后,他开始带娃生活,了解女性承担母职的辛苦,《母亲》就是坂元裕二根据自己的育儿经验写出的。
在纪录片《职业人的作风》中,坂元裕二提到了自己的创作经验,他 40 岁后的剧本都是写平凡人的生活,那些精确的细节都是在生活中攒出来的。他说:“才华什么的是靠不住的,真正让我动笔的是人在日常生活中迸发出的对美的意识,那是必须认真感知世界才能孕育出来的。”他会花几个月写一部舞台剧剧本,也会在早上五点钟起床给孩子做饭。女儿出生后,他的创作变得更加生活化。
当是枝裕和在《小偷家族》等电影探索非血缘关系的家庭,坂元裕二也热衷于探讨亲密关系,《母亲》的台版名字叫《两个母亲》,这部剧不仅是 35 岁的铃原奈绪(松雪泰子饰)与 7 岁小女孩道木怜南(芦田爱菜饰)之间的故事,它也关于奈绪与自己的母亲。这个故事讲述的不仅是一个女人如何成为母亲,它在探索羁绊对于我们生活的重要性。
从《母亲》里的奈绪与怜南、《东京爱情故事》里的莉香与完治,再到《最完美的离婚》中号称没有爱,实则暗暗流淌着爱情的婚姻关系、《四重奏》里四个提琴演奏者交织着梦想、爱情、友谊的故事,坂元裕二反反复复钻研着人的羁绊,什么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重要的?我们如何在自己并非主角的世界里,与命运和解?
在《母亲》之后,坂元裕二继续自己的“社会派”创作:将个人境遇嵌入社会背景,反映社会问题。比如《追忆潸然》反映的是日本社会“少子高龄化”下从外省进入东京工作的青年。主人公是一名女性护工,工作强度比 996 更甚(这一点可对比肯·洛奇的《对不起,我们错过了你》),月收入 14 万日元(当时约合 8600 人民币);2007 年坂元裕二创作的《我们的教科书》,反映了校园霸凌问题;2010 年的《母亲》与幼儿遭遇虐待、非血缘关系家庭组建有关;2011 年的《尽管如此也要活下去》,与多年后的《四重奏》内核相似,都是关于加害者与受害者的故事。
用坂元裕二自己的说法,他是在为少数派写作,“让他们觉得:‘啊,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想。’鼓舞活力值只有 10 的人变成 100 的作品有很多,我想让那些是负值的人至少先达到零点,让 -5 的人变成 -3。”
©《母亲》
为了达成这种疗愈感,他喜欢在剧作中设置一个“非血缘关系亲密共同体”和一些“可以倾听吐槽的角色”。
关于前者,比如说《四重奏》里的四人组。关于后者,你会发现从《东京爱情故事》到《花束般的恋爱》,具有亲和力的,或者适合敞开心扉聊天的角色都是存在的。比如有共同吐槽对象的文艺青年、按摩店服务员、桑拿房客人、公园晨练的老爷爷等。坂元裕二深知,人类常常对熟人保留秘密,又对陌生人无话不说,一种绝对的陌生化,反而是绝对的真实的进入方式。
坂元裕二也会为角色创造“夏令营模式”,又让他们进入生活的摩擦。人们总是贪恋一种青春期的夏令营体验。一些陌生但潜在同频的人聚在一起,基于共同的爱好,居住于共同体,在短期内快速开展关系,又在新鲜感即将逝去之前,快速分离,通过回到日常生活,借助怀念与分离,反使得那份夏令营体验更深刻,成为留在记忆里的玫瑰色之梦。
人们会制造不同的机会重复“夏令营模式”,比如文化节、艺术节、创新大会、组团出游等。到头来,无论口号多么翻新,人们贪恋的仍是“夏令营模式”,是不必长久的聚合、点到为止的亲密,是把最真实的话说给陌生的同频人,又在对方就要进入自己的生活,管窥自己并不美好一面的抽身离开。是一种生活的例外、社会化建构(通过社交的方式)下的孩童化(渴望回到简单、松弛、天真)。人类贪恋一种重复的简单和快乐,又害怕那感觉失重。于是不断在日常生活和夏令营模式之间摆荡。
所以,坂元裕二是一个看似随意其实相当严谨的编剧,他恪守着许多编剧基本的方法论,比起契诃夫等天才,坂元裕二是一个更值得新人编剧学习的对象。因为契诃夫的天才,其实是特别难模仿的。坂元裕二对于社会议题驾轻就熟,无怪乎是枝裕和曾说,坂元裕二是他尊敬的当代编剧之一。
02
女性不再是男性欲望的客体
坂元裕二的作品很受女性观众的喜欢,如果遮挡住编剧的名字,他的作品里有很多细节会让人以为是女性的手笔。一个有趣的地方在于,坂元裕二的作品很少让人想到男性凝视,他写女性生活,但很少流露出男性将女性的身体色情化的趣味,也很少塑造那类“蛇蝎美人”或“贤妻良母”般符合印象的女性形象。
我们看一部作品的女性形象,是否立得住,不妨看作品里的女性是否具有主体性,而不只是欲望的工具人。坂元裕二高明的地方,在于他填充了很多真实可感的生活细节,他的育儿经验和社会经验,让他对女性生活的描写并不悬浮,相反亲切可感。
比起许多男性创作者,坂元裕二作品里的女性人物更加丰富,他也更加注重对于女性公共议题的参与。比如《母亲》是关于被父母虐待的女儿;《问题餐厅》谈到了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种种凝视,将女性身体色情化,对于女性更高的道德标准等。
坂元裕二自己也坦承男性在这个世界得到更多优待,他曾说:“现状是男性生来带着特权,受老天眷顾,而女性没有。男性自己平时不会注意到这件事,而这是必须要去学习去了解的,了解后才会明白,女性在这个社会上是怎样被区别对待的,自己平时说的那些理所应当的话,其实是站在男性优势地位上说的。”
©《问题餐厅》
日本评论家宇野常宽说:“称坂元裕二为「会话剧派代表」更准确,他的厉害之处是可以看准日常及非日常性的微妙转化,成就更深层的社会派意义。”这句话说的精确。
在一篇《人物》杂志的采访稿里,“小”是坂元裕二屡次提到的字眼。“我喜欢写很小的事情。如果创作很宏大的故事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描述起来就会很困难,也很难看清。”(赖祐萱《那个写出「猫、老虎、被雨淋湿的狗狗」的坂元裕二》)
坂元裕二喜欢把剧作的落脚点放在一些小事上,为了铺陈出生活的真实,他需要大量的日常观察和储备足够多的生活细节记录。不是让观众感到自己被说教,而是感到那就是他们的生活、他们被别人透过橱窗看到的状态。这种观念和剧作表达的区别,坂元裕二曾用一句话说清:“即便在纸上写下「喜欢」两个字也是无法传递出喜欢的——喜欢的心情需要用漫不经心的对话、细琐的日常来体现。”
所以他的作品里有大量吃饭的戏。恋人的初遇、重逢、诀别;准备离婚夫妇与他人的饭局;都市奋斗青年和同事的聚餐等,某种意义上,吃饭是最能概括他剧作特点的元素。因为吃饭是一个便于以小见大的场合,吃饭流淌的是生活的况味,也是彼此试探的机锋。
人可以不恋爱,但不可以不吃饭,而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暗流涌动,往往因吃饭而发生。比方说和谁吃饭、去哪儿吃饭、各自的吃饭习惯、饭桌上夹到那个菜、吃饭间隙的停顿和饭局里的回忆等,小小一个吃饭,却可以挖出许多层次,而这也是坂元裕二创作的特点,于细节处见人生况味。
举个例子。《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》不是坂元裕二最出名的作品,但它的细节很值得琢磨。主人公永久子是建设公司白熊房屋的社长,她和女儿生活在一起,女儿是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孩子。永久子经历了三段婚姻,她的三任前夫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不知道那段婚姻为什么会失败。
永久子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让她轻松做自己的人,而不是为了一个崇拜的对象去改造自己。和很多中年人一样,她承担着生活中的层层负担,渴望松弛、默契、悦纳彼此的人际关系。与此同时,她是一个对别人心软的人,但她在关键问题上很有主见。这个故事没有歌颂某一种爱,它不会刻意把大豆田塑造成一个在爱情上利他的角色,她有自己的自私,她的生活也不仅仅以爱情为核心。
本剧流露出坂元裕二“生活细节流”的基础方法,那就是“典型人物+生活化细节”。首先是永久子的三位前夫人设:第一任丈夫田中八作是和她最默契的一个,他做事细腻周到,闷骚而富有情趣,对于生活细节格外用心,三任前夫中,田中是和永久子最有家人感的一位,和田中对比,永久子的第二任丈夫佐藤鹿太郎是个斤斤计较的人。他会对你好,但他一定要你记住,他体贴妻子心境,但也有很要强、坚硬的一面。至于第三任丈夫中村慎森,他是永久子公司的顾问律师,此人在乎个人形象、讲究细节,细节到有时候显得“龟毛”,是一个精英主义又暗含脆弱的男性。
这三位男性都属于典型人物。塑造典型人物,容易引起观众的对号入座,这个手法,《花束般的恋爱》更明显一些,片中男女,仿佛就是豆瓣用户的大数据精准画像。
与典型人物对应的是具有巧思的细节。两个例子。
第一集,当永久子的第二任丈夫佐藤鹿太郎坐在小沙发上脱袜子,感慨自己怀念家的感觉时,永久子面色不悦,佐藤看到后把袜子穿了回去。这个细节为何值得注意?原来,那张沙发是与永久子的第三任丈夫中村慎森有关的,它并非属于第二段婚姻关系的记忆,因此当佐藤坐下时,永久子心中的禁区本能地发出警报。
同样是在第一集。永久子去田中家,不巧追求田中的女人开门,永久子刚好被阻隔在门的背面,田中则挡在门的正面,接受女人的诱引和追问。这幕戏看似戏剧化,却宛如具象化了永久子的内心剧场,构成了一种“观众注视→永久子凝视→田中的私人生活”的双重凝视效果,是一个非常有剧场感的处理。
©《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》
人物对照法在坂元裕二的其他作品里也经常出现。比如《东京爱情故事》里完治与三上的对比。完治出身外省,朴实、勤奋、信奉努力改变命运。三上是一个都市里张扬欲望的花花公子,这种周旋于女人之间是情欲的魔鬼让女人魂牵梦绕。三上与完治代表了女人生命中会遇到的两种男性。相应的,热情奔放的莉香,与含蓄内敛的里美,代表了男人生命中常见的两种恋人形象。
《东京爱情故事》播放于 1990 年代,那是一个全球主义腾飞的年代,也是自由主义价值观与传统价值观冲突、交融的年代,莉香宛如全球主义的一个倒影,里美则代表了一个旧日的本土主义的影子。从这个角度思考,《东京爱情故事》的走红并非偶然,它是一出典型人物构成的时代故事。
03
建立链接之爱的小共同体
在坂元裕二的作品谱系里,《四重奏》也是不得不提的一部。四个与音乐相关的人:第一小提琴手卷真纪(松隆子 饰)、大提琴手世吹雀(满岛光 饰)、中提琴手家森谕高(高桥一生 饰)以及第二提琴手别府司(松田龙平 饰),组建了名为“甜甜圈洞”的四重奏乐队,演绎关于梦想、爱情、谎言、受害与加害的故事。
坂元裕二的作品轻盈、松弛,摆荡着都市人的冷暖浮世绘。他在戏剧上喜欢留钩子,设置悬念,解决悬念,推进下一个悬念。大伏笔、小伏笔,见好就收。在《四重奏》里,世吹雀曾经在公司遭遇排挤、卷真纪戛然而止的婚姻、家森谕高与前妻茶马子的故事,这些悬念点使人物身处烟雾,又令观众更加好奇他们的进展。
炸鸡和柠檬汁、普罗旺斯鱼汤、猫和独角仙,藏在细节背后的是暗流,是坂元裕二发挥的空间。《四重奏》宛如一个生活的夏令营模式,里面上演着暧昧的攻防战。当狡猾而柔软的别府司遇见世吹雀和卷真纪,棋局中真正的高手终究是两个女人。想得却得不到,这种爱欲和现实的错位,促使观众一次次在坂元裕二的戏剧中遗憾。
在探讨链接之爱这件事上,《四重奏》宛如《最完美的离婚》的姊妹篇。喜欢可以是春风秋雨是一刹那的烟花,爱却需要各自牺牲,忍耐、妥协、付出、经营,爱不是烟火而是一年四季,爱不再只是海边度假而是柴米油盐,恰恰是那些令你心烦的事有人分担,那些你不好的习惯有人忍受,那些两个人袒露彼此的不正确,互相争吵又低头和好的时候,爱在此刻发生。它重于喜欢,高于生活,又让人时而喘不过气。它是日常生活中的救济时刻,是我们与生命的最大实感接触的时刻。
《四重奏》的主题,有人说是梦想,有人说是全员暗恋,也有人说它关于理想和现实的错位,但看到最后我们会发现,这部剧的内核其实跟《母亲》《往复书简:初恋与不伦》很像,是关于曾经遭受恶性事件的“加害者”与“被害者”之间的故事。
在这个大主题之下,坂元裕二展开了对于“受害者如何成为加害者”、“受害者面对结构性不公、舆论的二次伤害后的处境”,以及那些逃离的人如何互相理解、建立新的羁绊与温暖的探讨。
©《四重奏》
这部剧最沉得住气的一点在于它没有因为市场的诱惑而刻意做成“发糖爱情剧”,坂元裕二深知此剧的核心不是爱情,他坚定地在剧作上“去爱情化”,只是把四个人的关系极为克制地呈现,而不去添加狗血的情节,在流行组 CP 的当下,这种对于剧作的耐心和克制,才是艺术品与流水线产物的差异。
在《四重奏》的世界里,我们很少见到二元对立的语言模式,撒谎的人可能有她沉重的过去,婚姻的破裂也可能不是因为爱的消逝。
譬如中提琴手家森与前妻茶马子的故事。关于婚姻为何走向破灭,家森与茶马子的叙述并不相同,我们会发现一个人习惯夸大自我的委屈,而对重要之事口是心非。家森与茶马子的分开并不纯粹是因为爱情破灭,茶马子依然爱着家森,但她深知爱与生活不是一回事,有的人可以在内心守望,却不适合一起生活。
茶马子用放手给了家森追求梦想的空间,这种放手不等同于牺牲,而是对两个人心性的足够了解,深知勉强在一起,只会让雪山的幻想溶于尘土之中,让无休无止的争吵与压抑,破灭掉两个人曾经留恋的感觉。
正因如此,当家森面临梦想与现实的冲突,一度想举起小提琴砸下去作为对梦想的诀别时,茶马子反而拦住了他,对他说:“我觉得你这样(追逐梦想)就很好。”
在坂元裕二的世界中,羁绊形成的链接之爱、组建小共同体、活在具体的烟火气的生活中,成为主人公收获生活实感的重要方式。到头来,《四重奏》其实是一个互助的故事,受害者之间如何互相理解,甚至为了他人做出牺牲。
该剧第九和第十集,当真纪原来的身份被识破,第二天演出完毕就要去警察局时,小雀在得知她的谎言后依然选择相信她,因为她相信真纪有自己的苦衷。而主角团另外三人也用音乐传递出对于真纪的感情。主演高桥一生说:“那些被世俗认为能力垫底、不好好工作、性格古里古怪的人,在坂元先生的世界里也有一席之地。”
04
为那些烟雾般的、笨拙的人写作
坂元裕二的作品最核心的或许不是某个人物,而是一座城市具有烟火气的日常,是那伴随剧中人分开、重逢、错过、和解,见证爱欲与梦想,又源源不断发生着送别与离散的现代性都市生活。无论现实多么难过,他总是用温柔的语言,抚慰许多人的受伤之心。
文艺青年擅于抒发忧郁的语调。他们的作品里有大写的自己、走向毁灭的世界和分手的女人,还有性爱、酒精、孤独与音乐。
坂元裕二写文艺青年,但他会主动让自己藏起来,收敛起一种自我迷恋和神圣化的倾向,取而代之,他将柔情的目光投向他人。在《花束般的恋爱》里,因文艺志趣产生的恋爱并没有被美化,生活的凉水泼来,刺骨现实与性格差异终究考验爱情的耐性;在《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》里,独立女性永久子不是欲望的投射也非功能型人物,她周旋于事业和爱情,坚持自我的主体性,坂元裕二赞许认真生活和投入去爱的人,但不会添油加醋雕琢一个女人为男人献身。
比起爱情,生活的哲学是他更为关注的重点,他的作品最在乎的就是生活的“具体”,这个具体意味着:“柠檬汁要不要挤进炸鸡块,穿着白衣服吃意大利面,鸡蛋被小心地放进篮子,拆胶带时找不到胶带头,洗发水用完了护发素还有很多,离婚夫妻最后的晚餐是热滚滚的关东煮,外公去世前的购物小票,家人们头发散发着相同的气味。”
©《花束般的恋爱》
《往复书简:初恋与不伦》里有一段话:“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,也有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。所有的河流都连在一起,你流进我,我流进你。”某种意义上,他的作品就是关乎这个“流进”的时刻。作为创作者,他提供的不是唯一真理观、正确的活法,而是让你看到不同人的生活,看到差异才是这个世界的基本美。
为什么坂元裕二的剧作被人留恋,他渴望关照的群体究竟是谁?其实,在《四重奏》结尾的一封观众来信里,答案已经和盘托出了。那封信这样写道:
Quartet Doughnuts Hole 的各位:
而在另一段文字里,坂元裕二写到写作者之于他人的意义:
到头来,坂元裕二想起的,就是这些烟雾般的、笨拙的人。这些看起来没用的人。
参考资料:
[1] 坂元裕二:《剧作家 坂元裕二》
[2] 坂元裕二、是枝裕和:《是枝裕和vs坂元裕二(脚本家)》
[3] 库索:《情感的心灵捕手坂元裕二》
[4] 库索:《专访坂元裕二:我已经54岁了,还是最爱写爱情剧》
[5] 赖祐萱:《那个写出「猫、老虎、被雨淋湿的狗狗」的坂元裕二》
[6] 上田智子:《「坂元裕二x满岛光」对谈》
[7] Voicer:《坂元裕二:他可不仅仅是金句制造机》